清風的部落格

                          苦苓籽（短篇小說創作）

     盛夏的午後，湛藍的天空飄盪著一朵一朵白雲；遠遠近近都有蟬叫聲。校園午休的鐘聲甫響，少年就被黑龍老師命令趴在課桌上。匐匍著即使睡不著，也要假寐將臉貼著桌面。他的眼睛卻遠望著窗外，教員宿舍旁那片苦楝樹已結滿了翠綠的苦苓籽。他聽到了窗外悠長的蟬叫聲；是今年最早的蟬鳴。他的大腿口袋裡塞滿了苦苓籽，手不經意的偷偷滑進書包裡捏著那把彈弓；少年有著偷溜到苦楝樹下打下樹上黑蟬的衝動。

   教室裡，學生吱喳吵雜般的像蟬叫聲；坐在講台邊批改作業本的黑龍老師微慍而威嚴地抬頭全班掃了一下，他冷冷地說著：『誰不想睡覺？全給我出去跑操場！』，少年回想起昨日的景象並摸撫著被打腫的臀部還心有餘悸；昨天午休他在書包裡藏了打黑蟬的彈弓，少年和明達幾個同學都被黑龍用一根籐條抽鞭著屁股。黑龍持著籐條惡狠的幾個起落後；少年痛楚得喊叫：『老師啊 ！ 老師啊！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少年同時也聽到同學尖銳的正在變嗓又沙啞又尖細的慘叫聲，明達也被嚴厲的處罰了，但他卻總是沉穩的泰山崩於前而不改其色；從容冷靜般的面對著黑龍的懲罰，少年怯怯的看著班導師黑龍，一張黑膛國字臉，煞白煞白的刀削出來的兩腮；非常炯炯有神的眼睛。中年人的身軀長得高壯，如一堵牆般堅厚健碩的肩膀和胸膛。少年想起了黑龍老師才新婚不久的老婆，人長得甜美婉約，說起話來輕輕柔柔像春風擺款似的。上次的全校運動會師母還特地拎了一鍋冰涼的綠豆湯來給班上同學加油打氣。少年好喜歡湊在師母跟前聽她溫柔的話語嗅聞她淡淡的體香；她跟老少配的黑龍老師冷冷的臉子極不相稱。黑龍總是嚴禁學生帶彈弓到學校來玩，被逮到就是一陣籐條抽鞭的毒打，他處罰學生用的那一根籐條，上面有著歲月的油黃和血漬般的斑紅；每每都讓少年膽怯望之生畏。

   陽光在苦楝樹最高的青青葉尖上跳躍；翠綠的苦苓籽在樹梢頭隨風搖曳；夏日的中午在苦楝樹林裡一定很是陰涼。少年幻想著自己漫走在樹林裡；口袋裝滿著苦苓籽，雙手使出全力拉滿彈弓，從瞇著的眼角；凝視瞄準著苦苓樹上的黑蟬，將苦苓籽….咻….一聲往前飛彈；樹幹上的黑蟬倏地…唧…的饗亮聲嘶叫後，應聲跌落地面。他拉彈弓打黑蟬的工夫算是了得的；但明達更是同伴眼裡的大英雄：明達像是個神槍手，身懷百發百中的絕活。明達大了少年兩歲，但發育得已如小大人般，穿著短褲，鼔漲的大腿小腿結結實實；上面全是濃密的黑毛。略黑的面龐，嘴唇邊長著青黑色的髭鬚；嘴唇像玫瑰般的紅潤；眉眼間有一種非凡的英氣。

少年趴在桌上但心神還在苦楝樹林裡漫遊著。

明達輕聲呼喚著他：『竹仔，竹仔……。』

少年張開眼睛望著明達；茫然的問著：『什麼…？…』

明達瞇著眼低聲說著：『不要張開眼睛；讓黑龍看到會被處罰的──學我這樣，瞇著眼。』。

少年學著明達瞇著眼睛低聲說著話：『你今天還敢帶彈弓來嗎？』少年摸了摸書包裡，披露出一把舊舊的彈弓。

『你還真不怕黑龍的籐條？』明達瞇眼捉狹笑著低聲說；

『你自己還不是一樣不怕黑龍的那一根籐條』少年把手伸到明達的書包裡也摸出一把彈弓。

『竹仔，我決定休學不讀了，我阿爸說要送我去鶯歌瓦窯廠當童工；昨晚和老闆都談妥了。』明達哀愁著低聲的說。

『我的天呀？怎麼會這樣，你要休學了？』少年趴在桌面上聽得不是很仔細；從瞇著的眼角；卻隱約看到明達嘴邊的青黑色髭鬚 。他很難想像明達在瓦窯廠當童工的模樣。    

『我阿爸說；我是家中的長子得要幫忙賺錢養家……』；

『所以…….』明達沉吟了一會兒又說：『我一定得休學出去工作才行。』明達兩道濃眉深深鎖著臉色悲淒淒的。

少年心中覺得徬惶又難過；但卻不知如何安慰明達；

『你休學後，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那誰來陪我打彈弓呢？』他想起和明達深厚如兄弟般的友情，少年心中酸楚的，一種莫名的傷感湧了上來，他強壓抑的淚珠在眼眶裡打轉。半响後………..

『你有聽到窗外的蟬叫聲嗎？』為了掩飾內心的悲傷；少年故意岔開話題….，明達沒回話；起初少年以為明達睡著了，一睜開眼…卻驚見明達橫趴的臉；眼角處竟汩汨的流出淚水來。

『明達不要哭嘛….不要哭嘛。』小大人般的明達哭泣聲；讓他驚惶又不捨；少年默默陪著流淌著淚。

『好兄弟我永遠都會惦記著你；永遠都會懷念你….』，明達緊握著少年的小手，堅定的握得緊緊的。他們在半夢境中；彷彿也聽到遠處苦楝樹林裡一直亢奮叫著的蟬聲。

   黑龍管教很嚴厲教書卻是認真的好老師。最近幾天午休的時刻，總會無端的神隱不見了。他交待班長要把講話的人抄下來；講台上也擺放著那根如鎮煞般的粗籐條。少年會捉住這個難得的辰光；趁機溜了出來；教員宿舍旁苦苓樹林的蟬聲總像呼喚著。校長一家人和單身教員的宿舍在操場那頭；有攜家眷的教員宿舍在苦楝樹林旁；那片苦楝樹林長得濃密又高大。夏日的午後，藍色的天空變的異常明亮，少數幾朵潔淨的雲，漂浮在高高的天上。陽光使人暈眩；少年彷彿走進一個只有聽覺的世界。明達今天開始已經休學沒來上課了；少年口袋裡藏著彈弓和苦苓籽如遊魂般的在樹林裡晃蕩著。他探尋著樹上的黑蟬來到教員宿舍旁；尋覓到了密密的一群蟬聲，叫得密不透風。他隱約聽到些微的聲響…….唉喲 唉喲….的呻吟聲；不知是從哪裡傳來的；但持續不斷彷彿就近在耳畔。他一步一步的穿梭過去，躡手躡腳走到宿舍的窗下；窗簾緊閉著；哎喲哎喲，.細微的呻吟聲還在持續；伴挾著混濁沉悶的雄性喘息聲…….少年很是好奇….逐爬上挨靠著宿舍的大苦楝樹幹分杈處。他穿透過上排開著的窗櫺….. 瞥見到日式的塌塌米床上糾纏擁抱在一起的男人女人，四腳八叉露出多毛的大腿；男人壯碩結實的身軀密不透風的伏壓在女人身上，粗壯的手臂捲纏著女子的細腰聳然有節奏的撞擊著….。女人的纖腿在腰邊空處晃盪；最終….，它緊緊纏夾著男人的粗腰像要狠狠夾斷似的；交疊糾纏的臉孔顯得模糊難辨。少年很是困惑，這樣壓抑的叫聲竟可以延續這麼久，他感覺到些微的羞澀又有著偷窺了他人隱私的不安。

   一個不留神，手上的彈弓竟掉落到宿舍屋簷上；並發出『叩』一聲響；少年火速又慌張的趕緊躲到樹枝茂盛蟬聲最高亢的隱密處……半响，宿舍的房門冷不防打開了，他心頭一驚，此人竟會是黑龍老師，『竹仔，你給我慢慢爬下來。』，黑龍也發現到躲在樹上的他了，一張肅殺青白的黑臉像要喫人般：『你在樹上搞什麼鬼？』，少年囁囁的說著：『…我在捉著樹上的黑蟬…..』他畏畏縮縮從樹上爬下；低頭假裝撥弄著手裡的黑蟬希望藉此逃避老師的視線….；『真的只是這樣？』黑龍老師笑的尷尬；但眼神彷彿要檢視少年內心每個角落裡的隱私。『真的只是這樣！』少年低聲的答著，老師的黑臉卻漲得通紅；少年知道最隱私的秘密已被老師窺探到了；黑龍更顯得臉紅羞赧，『你爬那麼高，如果摔下要斷手腳的..』老師的語氣卻是少見的溫和慈祥….黑龍又說著：『你們這些男生一定很痛恨我昨天的嚴厲處罰…..』，『苦苓籽很堅硬，誤射到眼珠子會瞎掉的…你們根本不會懂得嚴重性…..』，『我是你們的導師，有責任保護你們平安長大…..或許我是兇了點。』少年低著頭始終沒有答話；但他內心似乎有點領會老師的善意了。他倏然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並急促說著：『老師，明達今天休學沒來上課了。』，沒等說完話他悲傷的哽咽抽泣著肩膀；黑龍老師慢慢踱了過來，並慈祥的輕擁著安慰他說：『不用太擔心啦，我今天早上已去找過伊老爸，我們全班還要再去向明達的老爸求情；.至少也得讀到國小畢業呀；你也要跟著去喔！』。「可是…明達的老爸真的會答應嗎？」少年不放心的問著，黑龍老師拿了幾棵苦苓籽在手上搓揉把玩並說著：「竹仔，你看這幾顆苦苓籽外表翠綠但種子卻是堅硬無比，人只要有著堅定的內心，就不會怕任何的困難。」，少年聽完老師安慰的話語，他澄澈的眼睛頓時有著神奇的光采。他已忘了自己是如何的離開苦楝樹宿舍和黑龍老師；他的心飛揚的像天上的白雲，哈哈….明達又要回來上學了。他很欣喜和黑龍老師擁有著一個美好又令人羞赧的秘密，他輕快的奔跑了起來。在苦楝樹林裡他喜悅的笑了起來，笑聲夾雜在盛夏亢奮的蟬聲裡；少年的身後灑下了一片燦爛的陽光。

     虞世南        咏蟬

 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

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

（此篇拙文去年就發表過，因文內有一些性愛的情節描繪..讓我倍感掙扎且將其設為隱藏的文章不敢輕易發表。一個喜歡文藝創作的人，其文思是不該被其身分或職業所牽絆的。在文學虛與實的領域裡，原本就是從多元的面向去堆砌文學瑰麗的意韻與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