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樹掛著紅珍珠
一個秋光清朗的午後，天空藍得彷彿能掐得出水來的碧雲天；我騎著單車悠然的在住家附近閒蕩。我很喜愛騎著單車御風而行，讓沁涼的秋風盈滿衣袖的快意。在一個野草雜木漫天交錯的荒地，我一個不經意回眸一瞥….竟見到一棵熟悉的樹影，它長得枝葉繁茂意氣風發，小時候，鄉下的大人或小孩都用台語叫它「麗美」，但真正的樹名與來歷，在鄉下乏人知曉。我小時候最愛吃它嫣紅的果實，味道有點像糖漿般的甜味清香，口中還有回甘的餘韻。那時節在荒地裡，雖然也可以找到其他野果，如..黑點歸（龍葵），燈籠果（祕魯苦蘵）、蛇莓、野桑葚，但以「麗美」的滋味最令人難忘….我不禁停在樹底下駐足觀盼了良久，它長得約二樓高，枝葉成水平狀展開，綠鬱成一個傘狀的樹型，秋光在樹梢最高的青青葉尖上跳躍著，枝葉間長著白色的花朵、以及由青綠色轉成淡紅色又轉為鮮紅的成熟果實。成熟的紅果真是誘人，彷彿掛在樹上的紅珍珠…果皮泛著如胭脂般的殷紅，像天邊的秋霞；嚼在口中，彷彿還蘊留著清晨朝露的清新….這棵樹的樹底下還蓋了一個簡陋古樸的雞舍..樹下的雞群，撿食著掉落的美麗果，我不禁看得出神…半响，才從無邊的讚嘆中醒來..「少年仔！您也想吃紅果子嗎？」我一回頭..是個堆滿笑意的鄉下老阿嬤，「阿嬤！您知道這棵樹叫什麼名子嗎？」連老阿嬤也說不出所以然。老阿嬤古意又熱情的摘一大把「麗美」的果實放在我手裡，說是要送我吃，我滿懷著感恩收下，並小心的呵護在手掌裡….。
小時候，村莊裡有戶人家，庭院裡種著一排「麗美」樹。每棵樹都長得繁茂壯盛足足有六公尺高，樹上結的紅果又大又甜，是村裡孩子最嚮往的零食。但要吃林家的紅果子是有規矩的，林文堂大哥規定，一定要是守規矩、寫字漂亮工整、考試優良等條件才給摘….林大哥是個莊傢漢沒念過多少書，一張被陽光曬得黝黑的臉，卻掩不住他端正英氣煥發的五官，講起話來鏗鏘有力；我們這群庄腳囝人人都很信服他，他都會鼓勵我們要多讀點書，可不要像他只能當犁田的土牛…他規定..作業簿被老師批改.「.甲等」可摘20顆、「甲上」可摘30顆、「優等」摘50顆、考試前三名（以獎狀為憑）可摘100顆；而且連續摘一星期。他也製作了多個精巧的吊籃，讓我們掛在脖子上方便摘果，而地上掉落的果實他會嚴禁我們撿食，他認為那些果實已被螞蟻或昆蟲爬過咬過不符衛生，他家人會掃去餵雞鴨。文堂大哥的母親是個和善的女人，每次都會咧著滿口金牙笑著說：「堂仔，不要欉弟（作弄）那些囝子啦！呼伊唚菜挽（隨便摘）」，文堂大哥總是不為所動，搖著頭說：「不行！不行！要吃我們林家的「麗美」果，都得照規矩來….。」，諸位看倌們，您們可甭看錯了咱這一群平時只會偷摘西瓜、偷摘芭樂、摘土芒果的猴死囝，那文堂大哥的話就像聖旨般，無人敢不遵從….要是哪個不上道、不懂規矩的傢伙敢去偷摘了，就算大哥不言，道上自有私刑論處。有些自認長得美麗漂亮的小女生捏著嗓子，嗲聲嗲氣的說：「文堂大哥哥…能讓我們也摘幾顆嗎？」，會塞奶（撒嬌）也沒什用..「不行！不行！一律都得照規矩來」，文堂大哥公正的簡直就像包青天。
這下可真是糟透了，我小時候寫的字像狗在爬、如蚯蚓亂竄般，永遠上不得檯面，不用說「甲等」，連「乙上」都難得幾回；腦筋雖然靈巧活潑但卻不肯用功讀書….。我每每都只能站在「麗美」果樹下，望著滿樹的紅珍珠哀嘆連連….，文堂大哥都會趁機鼓勵我：「竹仔，以期羨慕別人能摘果，不如自己努力去追求..」，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從此我勤練硬筆字並努力用功讀書。月考時，我把課本讀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我還會央求讀高中的兄姐們幫我複習…..，在一次月考裡，我終於破天荒擠進了前三名….。我領了獎狀後不是趕回家，而是直奔那滿樹的珍珠林；文堂大哥看得很是開心的說著：「猴死囝仔，就知道你精得跟猴子般，呵！數學還給老子考了滿分…還不上去摘麗美果..」，他觸摸著獎狀竟比我還要得意。我站在樹的枝椏間，滿心歡喜的摘著麗美，那滿樹嫣紅的果粒竟如珍珠般的光采耀眼，黃昏的秋風微拂過樹梢，我第一次感受到辛苦付出，甜蜜收成的喜悅與領悟…..。
回程的路上，我把老阿嬤送我的「麗美」果，小心翼翼的呵護捧在手心裡..，迎著將暮的秋風與紅霞，竟像呵護著一個久別重逢的老朋友…我將一個「麗美」果放到嘴裡咀嚼，那熟悉的甘甜透過舌尖，瞬間傳透全身的知覺與記憶….我滿懷著喜悅與感動，而眼眶裡卻不自覺的濕潤了起來….。
後記
在一次偶然中，我從格友的分享裡知曉，原來我口中的「麗美」真正的學名叫做「南美假櫻桃」，大概是它形狀、顏色像紅櫻桃，另有一個別稱「麗李」，比較像鄉下人口語的誤差….。「麗李」也好；「麗美」也罷…他們都滿綴著我童年的美麗回憶。在這秋光旻旻的時節，與它能在荒地裡重逢，總會讓我為流逝的時光嘆息…在秋光中，我彷彿還看見那個少年，站在滿樹掛著紅珍珠的樹下…不停的向著來時路.....頻頻回首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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