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生
在一個秋光餘韻的長空下，我漫步在村落邊的長堤步道...，秋風微拂下的堤防景緻真是美的動人。坡上芳草萋萋伴著不知名的野花，連綿延伸到望不盡的遠端。溪邊開滿了菅芒花，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當秋風吹起菅芒花四處飛揚…秋天的芒花，在白雲飄過的青空下，彷彿在回憶著自己一季的輝煌，這意象有著沉靜的美態。依稀就像人生，雖處於空茫裡，卻也能見到未來之美.。秋天的溪流則十分沉靜平緩；溪水淺淺的如湛藍的心湖…。在苦苓樹林的枝椏間，有幾隻斑鳩的身影在躍動著。那靈巧的姿態真是動人，斑鳩的體型比鴿子略小，背部淺褐色，胸腹為淡葡萄紫色，脖子上頸圈為黑底白點，宛如戴著珍珠項鍊般，鳴聲為單調的「咕咕」聲。看牠在枝葉間靈活跳躍著，雖然經過歲月的流轉，牠們對環境的變遷竟適應的那麼好，在田野間常可見到一群群斑鳩的身影。
小時候，我母親每年總會買來許多斑鳩來放生，在連續夭折三個男丁後，她駭怕隨時會失去我。聽信宗族裡長輩的世代傳承，說是放生可以幫我積陰德添福壽。在距今近一千年前的宋代，大文豪蘇東坡所留下的詩句：「放生魚鱉逐人來，無主荷花到處開。」，就可證明古時候的人們就喜歡在庭園水池裡放生魚、龜鱉一類的水生動物。我母親對於放生這件事虔誠的令人吃驚，她更為我吃早齋拜佛，總祈願我能平安長大成人。村子裡有許多人都會刻意的去捉斑鳩、麻雀、黑嘴筆等鳥類來賣她，母親總會選定某個吉時吉日，帶我爬到長堤上，將要放生的斑鳩、麻雀裝在鳥籠內，要我雙手合十，口裡念著大悲咒、往生咒…並祈求上蒼、菩薩保佑賜福，且功德迴向我身，咒語念畢；我必須親身將鳥兒一隻隻的往空中拋灑，讓牠們振翅飛起…，我的手心總感受到斑鳩高熱的體溫，蹦蹦慌張的心跳與慌亂驚怕的眼神…，牠們都是因為我個人的私心才要受這種活罪…，小小年紀的我，總是羞愧又不忍的流下淚來。我每次都會勸阻母親停止這種愚昧的作法，我總是說：「沒有了放生，就沒有濫捕斑鳩麻雀的行為與動機。」，母親都會生氣的斥責我不知好歹。但我總認為生死有命，不會因為放生與否就能改變的…。
我小時候就有幾次瀕臨死亡卻又神奇脫險的經驗…有一年的中秋節..村裡的廟埕前酬神拜拜..請了大戲、布袋戲來表演助興，廟前有一個大池塘，我們幾個貪玩的同伴潛到池塘裡戲水嬉鬧…一個不留神，我竟一腳踩空滑到水深處…我在深水中掙扎了良久，也吃了滿肚的水…在鑼鼓喧天裡，竟沒人知曉我已離死亡不遠…同伴還天真的以為我在池裡翻滾嬉鬧….就在我垂死絕望的當時，卻因已無力氣..肌肉放鬆讓我幸運踩到池塘淺處而脫困…。我在池畔坐著發呆了良久，就在剛剛，我也許已不在人間了。有一年暑夏，天氣燠熱難當，野溪的沁涼泉水引誘著我們去探險…，村裡前陣子才淹死了三個同伴，有兩個是兄弟，一個還是我的同學。當時讀高中的大哥很擔心我，都會恫嚇說：「絕對不可以到溪邊玩水…且無論我跟誰去，一定都會有密探向他（大哥）通報…大哥會狠狠的揍我一頓！」，嘿！我可不是被嚇大的，我天真的想：「如果我單刀赴會偷偷前往，就沒人會密報了呀！」，那天，晴空萬里白雲飄盪於高高的樹梢間，陽光在水面上跳耀著…閃爍著誘人的光芒。野溪邊空無一人，我脫得剩下短褲…並一腳踩進溪水的清涼，我一路穿梭涉到更深的清涼處…完全沒察覺即刻來到的危險。一個不經意…一腳踩空墜到水深處…尚嫩的泳技完全抵擋不住湍急的溪流，我在溪面上掙扎著載浮載沉…漸漸力竭而瀕臨死亡。我心中竟出現一個念頭：「這次我死定了…，上次在池塘裡讓我脫險是幸運…這次不可能又有奇蹟。」，就在我絕望之際..竟被溪流沖到一個閃流處…我用剩餘的一點力氣，緊捉住溪畔的野草叢而得救。我平靜的走回家，沒人知道我又起死回生了一次。
村裡那些捕捉斑鳩麻雀的人真是可惡至極，我一定要想辦法阻止….。我知道常賣斑鳩麻雀給母親的永富叔，在苦苓樹林挨著堤防邊的斜坡空曠處，佈置了一面捕捉鳥類的黑網，大約十幾公尺，不仔細看真是看不見那面網。我偷偷的跟了幾回，並暗暗記下它的位置。在一個母親和永富叔議定要交貨的前日，我起了個清早。我摸黑並沿著溪堤穿梭…。一路上堤防樹林裡的鳥雀鳴叫著動人的呢喃，像母親溫馨的叮嚀，有點聒噪卻深含著動人的餘韻。溼滑的露珠讓我跌了好幾跤…我在草叢裡穿梭尋覓那面捕捉鳥雀的黑網….。終於讓我找著了，在朦朧的晨光裡顯得難辨，但黑網上中網的鳥雀卻是很清晰的在扭動掙扎著，脖頸全被網子纏繞著，我喘著大氣細數後，竟中了十幾隻。網子下還擺放著一個鳥籠，籠裡也有許多鳥雀，而眼裡盡是驚慌懼怕的神情。我用剪刀一一讓牠們脫困….牠們多麼像困在深水中的我呀！我一陣亂剪，那面黑網竟變成一條條的黑絲，永遠也別想再捕捉到鳥類了。
我打開鳥籠，鳥雀驚疑的注視著我；輕輕撲動著翅膀，我把牠們趕出籠子….，幾隻斑鳩試探的拍拍翅膀，咕咕的叫了幾聲，那動人的尾韻與眼神，依稀能聽出牠們內心的感恩與謝意。我的心中竟激動的不能自己，小小的心靈卻深悟出放生的慈悲與意涵…。而漸漸濕潤的眼眶裡；彷若東方初現的霞光閃爍著欣慰的光芒。
後記
轉眼又是秋天。大自然在生命裡不斷的輪替轉動著…彷彿，一遍遍的在啟發著我們的智慧與明覺。我首次將看似無關連的兩篇文章，合成一個故事來映襯呈現。不管是什麼樣的生命，牠們都具有動人的神采…..雖然渺小卻也可以俱足，雖然卑微卻也不失其莊嚴與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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