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的部落格

   吃餃子憶童年（散文創作）        

水餃是源自大陸北方很普遍的一種麵食。在早期的台灣農村裡卻是罕見而稀奇的。我生平第一次吃的餃子，是住在同村的姑婆拿來的。那是個下著傾盆大雨的黃昏，在微光中，只見她撐著一把黑傘，手裡並捧著青花瓷盤，而白淨透亮的十幾個餃子就那麼可愛的擺放在瓷盤裡，才剛起鍋還冒著嬝嬝的白煙呢。說是她的外省仔女婿也就是我的表姑丈從軍營休假回鄉下，做給全家人打牙祭的。

   民國五十幾年，河道整治並修築堤防。表姑丈所屬的工兵部隊被指派負責修築我們村莊的部份，軍營就駐紮在村莊外頭。晨昏間，每當部隊的集合、修築工程的操練，全村裡都可聽到表姑丈嘹亮而渾厚的口令，幾聲『立正！稍息！向右轉！向左轉！起步走！』的威儀口令下來，村莊裡的大姑娘小媳婦們都被他那充滿男子漢、陽剛般的聲音，震得心花怒放、耳根發熱。也許是姻緣天註定吧，官拜工兵連長的姑丈和美麗聰慧的表姑就這麼相識又相戀了。在那個省籍情結敏感的年代，這樣初萌的戀情是得不到祝福的。姑丈公得知後非常震怒，氣得把表姑軟禁在家中不得外出，並揚言要提告到軍中。姑丈公傳了八個兒子卻只單單生了表姑這顆掌上明珠。鄉間裡有許多個富戶豪門登門來提親，表姑總是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拒絕任何提親，而現在卻執意要嫁給這個外省郎，他老人家說什麼也不可能答應。他並撂下了狠話：『寧願將女兒剁成雜碎飼豬母，也不甘心嫁給外省郎』。

   軍中的政風單位用吉普車載著姑丈去約談後，村莊裡一些抱著看好戲心理的人趁機造謠並鬧得沸沸揚揚的。一會兒說『外省郎會被判軍法不會再回來了』，一會兒又謠傳著『表姑被外省郎睡大肚子了』，眼看著這對苦命鴛鴦，就要被一拍兩散了。當我的父母親去探望她時，表姑早已哭紅了雙眼。母親怕表姑真的吃了暗虧，向她問明緣由，表姑又羞又氣的說：「聽那些人在胡說八道！連長可是個正人君子，他對我很尊重，我們是真心相愛的。」父親畢竟疼惜這個從小貼心乖巧的小表妹，故而極力從中與軍方斡旋；並說服姑丈公。最後，兩佬見姑丈長得魁梧偉岸、相貌堂堂且忠厚老實，也就成全了小倆口的婚事；但唯一的條件是婚後必須先住在娘家，只因兩老捨不得女兒離家太遠。

    姑丈的儀態品貌真的端正，穿起軍服來更是一副英武雄偉的軍人相。走在村莊的碎石子路上，他那幾步雄糾糾的軍人步伐，簡直是我幼年時崇拜的英雄形象，我每每故意走在他腳跟後頭，學他走路的模樣，竟惹得他高興的把我高舉過頭，而豪邁的笑容就如燦爛的陽光。他為人極為豪爽，喜歡包餃子請鄉下親友們品嚐，水餃皮都是現擀且壓得薄薄的，就那麼幾樣普通的食材，豬碎肉、高麗菜、韮菜、薑、蔥……..。，但經過他的巧手揉捏烹煮，每個餃子卻都是美味又鮮甜。真難想像他那粗厚的手掌，在捏揉麵皮、包餃子時竟是可以那麼的溫柔、那麼的細心呵護。有次，他對著我說：「竹仔，咱老家逢年過節時都得喫餃子的，因為那代表著闔家團圓…。」我偷偷看著他眼眶泛紅並噙著淚珠，年少的我竟愣愣的不知如何安慰他，他接著又說：「餃子這玩意兒，俺捏著捏著竟心裡直泛酸味。」我猜想姑丈一定很想念他遠在大陸的父母與親人，卻只能藉著包餃子來排遣他濃濃的鄉愁。

   我不是頂喜愛吃麵食，卻唯唯對吃餃子情有獨鍾。多年前的往事，在回憶裡卻都是淡淡的甜蜜與滄桑。感嘆生命滔滔如流水，在歲月的沉沙裡，任誰都能聽出生命的無常；時光的消逝以及歡笑的隱没..；有時候在睡夢裡都還會憶起姑丈包餃子的身影。長大後，我嚐遍了各家館子販賣的水餃、蒸餃、煎餃，總覺得沒有姑丈包的餃子夠味，幾經細細的思量後其結論竟然是，現今包餃子的食材雖然琳琅滿目花樣繁多，但卻少了思念與回憶這兩味。